苦楝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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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2/5/6 16:0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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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雅小学堂·节气家书

沈家智

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《节气家书》

桐桐:

见字如面!

过了这个节气,春色渐远,夏荫始浓,到了送春归去的时候了。

古人送春,总是多有哀愁。南唐的词人皇帝李煜,国破身辱,江山易色,听窗外风雨潇潇,写下了这样的句子:

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,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。胭脂泪,相留醉,几时重?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!

暮春时节,雨打风吹;落红成阵,春去匆匆。其中辛酸,岂是一句无可奈何所能言尽?

但于孩子,桐桐,像你这个年纪,豆蔻辰光,总是欢快明媚一些好。

至此时节,芍药开在了桥边,古人称之为“婪尾春”,是唐宋两代文人的说法。婪尾是酒过三巡的最后之杯,芍药殿春而放,自有送春的味道。

野蔷薇也开花了,去到乡下,满架蔷薇一院香,让人想长住下来。孩子们去一趟野外,衣服染上了草色,包里装满了枯枝还有银杏大蚕蛾的茧,摘一把野蔷薇的嫩茎,细细的剥皮,细细的品尝,鲜甜生脆,满口生津。

这都是暮春的美好。

到了夜间,孩子酣睡了。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无杏花。

杏子梅子都已初结,因为谷雨已经到了。

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六个,也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。时令行走至此,“杨花落尽子规啼”,天地都湿漉漉的,走到山野里,处处是新绿,能看得见雨意,也看得见万物生长。

雨生百谷,是多吉祥的节气。

这也是下田的日子。耕牛在水田里行走,农人将谷种布在苗畦里,沉睡了一冬的田地终于开始了喧闹与忙碌。

桐桐,每到这种时候,我总能想起自己的童年,那是各种声音的汇聚,犁过水田、杜鹃啼血,都是极美妙的音乐,还有父亲手执竹鞭扶犁而走的吆喝,悠长得能贯穿山谷。他的犁上挂着一根柳条,随时抓起从犁畔惊起的野鲫鱼,一块田耕完,柳条上的鱼就结成了串。这是自然的赏赐。

还有杜鹃花也开了,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。李泽厚说:“盼得明朝归去也,杜鹃花里觅童年”,我是极有体会的。

你不用觅了,因为你正是童年,花一般的年纪;但也要多去野外走走,映山红和满山红都开了,一红一紫,都极美,你会喜欢的。

谷雨祭仓颉,是以前的传统。

仓颉是文祖,创造了文字。《淮南子·本经训》里有这样一句话:“昔者仓颉作书,而天雨粟、*夜哭。”民间以食为天,作出的解释是仓颉造字成功后不要上天的奖励,只要求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。上天感念,便在这一日天雨谷粒,下了一场谷子雨,故而名之为谷雨。

这既是对人类先祖的纪念,也是对自然的感激;先人创造文明,自然哺育万物,皆是莫大的功德。

谷子布下去之后,便要摘桑养蚕了,戴胜降于桑,耕织都在谷雨时节启始。

戴胜鸟我见过几次,顶着扇子一样的羽冠,很好识别。但都没有在桑林里见过,倒是在楝树下见着了几次,在满地的楝花里挑拣虫子吃。我一靠近,它就飞走了,极其警觉,留给我的是满地楝花。

戴胜鸟

苦楝子是苦的,花却清香。

每年春夏之交,苦楝花开,如君子践约。南朝宗懔有本文集,叫《荆楚岁时记》,记录了中国古代楚地的节令风物,其中说到二十四番花信风,始梅花,终楝花。

古人计时,五日为一候,三候是一个节气。每年花最繁盛的时节,从小寒到谷雨这8个节气里共有24候,每候都有某种花卉绽蕾开放,于是便有了“24番花信风”之说。

谷雨三候,苦楝花开过,以立夏为起点的夏季便来临了。用植物作季节更替的标志,是极有味道的。比如到了立夏三候,历书说“王瓜生”,该吃*瓜了,多么自然。而生活在自然里的人也该知道,苦楝花开,也就到了谢花时节。

程棨在《三柳轩杂识》里说过这样一句话,“楝花为晚客。”也许就是因为它开在了春天的最后,姗姗来迟。故而“晚客”也成了它的雅称。

虽是晚客,却喧宾夺主,是来送春的,而且打扮得花枝招展。

楝花

据实而言,楝花是极美的。花色偏紫,从伞盖般的树冠洒下来,流苏一般。香味清幽,和它的苦极不对称。我最近一次闻着苦楝是两周前,带着一群孩子在雨天走在山谷里。

“闻到没,什么香味?”

一个孩子站住了,大家都站住,拼命的耸着鼻子。

好熟悉,是楝花。不远处的草地上铺了浅浅密密的一层,白的紫的,湿漉漉,如梦如幻,能让孩子们尖叫。顺着枝干往上,便是一树细碎的小花,和在雨天的雾气里,不招眼,是极容易错过的。

我们的眼睛总是习惯看着远方,不抬头也不垂首,忘记了前路之外还有天空和大地。

花过之后,会结绿色的核果。碧绿碧绿,挂在茂密的叶子里,是夏日的风铃。男孩子顽皮,会爬上去折下一丛一丛的扔下来,作弹弓的子弹,几株苦楝,可以戏耍整个暑假。

入了秋,叶子开始稀稀落落的往下掉了,果实也一串一串的显现出来。直到几场雨后,*叶落尽,*褐色的苦楝子依旧风铃般挂满枝头,细细听,心里漾满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。

苦楝子

传说中有个独角兽,叫“獬豸”(xièzhì),能辨是非曲直、识忠奸善恶,现在多站在司法机关的门前,它喜欢吃苦楝的叶子。而它的果实,也称为“练实”,是凤凰的食物,所谓“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,非醴泉不饮”,说的就是这个。它源自于《庄子》里的一个典故,惠子相梁。惠子就是当时魏国(即梁国)的相国惠施。

惠子在梁国做相国时,庄子去看他,有人谣传说庄子是来代替惠子的相位。惠子爱当官,一听就急了,派人在国都内找了庄子三天三夜。后来庄子去见惠子,对他讲了一个凤凰与猫头鹰的故事。说猫头鹰得了一只腐烂的老鼠,恰好凤凰经过,猫头鹰就发出“吓吓”的声音来恐吓它。庄子对惠子说:“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”,仅此一句,就是满满的蔑视。

我很喜欢庄子的自信,鲲鹏,凤凰,都用来形容自己,最不济也是梦中的蝴蝶。说多了,人们也就信了。

文人打架,打完了依然是朋友,外人当不得真。其实庄子和惠施是至交。惠施死后,庄子渐而少语,他说“自夫子之死也,吾无以为质矣,吾无与言之矣!”意思是,自从惠子死后,我就没有可辩论的对手了,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。人间寂寞,也莫过于此了。

苦楝子凤凰可以吃,很多鸟类也喜欢吃,但人不能吃。尤其是成熟后,有*性。但那是三秋之后的事了,我们现在看见的,是一笼如雾如雨的紫色春光。

春天有多美好,诗经里说:“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。仓庚喈喈,采蘩祁祁。”但毕竟已是暮春了,我们珍惜光阴,也是珍惜眼下的美好世界。桐桐,谷雨之后的春假,你要来杭州看我,我真高兴。我还能带你去看最后的春光,山河皆好。

我期盼着。

此愿

你一切皆好!

家智

丁酉谷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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